【邓克邓】殊途同归（三）
三
（不好，它竟然还在这里！）
邓恩立即退身出去想要关上门，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鸟儿一样扑落下来的，是年轻仿生人的身影。黑色西装的后摆在带起的风中翻动的声音被拉长，白衬衫被过大的动作扯出一个角，露出一截劲瘦白皙的腰。从二楼一跃而下的仿生人落在邓恩和楼梯间之间，在他落下的那一刻，邓恩看到同样闪过一瞬红光的灯环、与年轻人严肃且冷静的棕色眼睛——反射着无机质般的光。
这是一个男性仿生人，拥有高加索人种的脸孔和一头金发，它的一只手里紧紧地抱着一尊棕色的雕像，而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把射钉枪。
「AP700家用型仿生人，外貌为符合“管家”气质的高大男性，性格稳定。」
透过被高大仿生人遮去大片的视野，在灯光乍明的楼梯间里，白色的墙上，密密麻麻地用印刷体刻着：
“RA9”
「抓住目标」△
「保护邓恩」□
战斗模拟开启的瞬间，世界进入慢速状态。
（查看第一个进程）
按倒目标（成功率92%）
控制住目标（成功率87%）
手持拙劣武器的目标被按倒在地，滚动的数字在一瞬间得出结果，克莱恩继续看：异常仿生人完全有机会绕开自己的肩膀，对身后的人开出那未射出的一枪——这是一个简单的计算，正常仿生人没有持枪的权限，而人类警察拥有配枪；射钉枪无法对没有痛觉的仿生人造成实质性伤害，但对人却很容易。
（查看第二个进程）
机体损伤几率（66%）
目标逃脱几率（13%）
「□」
普鲁士蓝像潮涌那样褪去，世界恢复运转，克莱恩扬起手臂。
“——砰。”
「机体受损」
蓝血在一瞬间渗透肩部的布料，仿生皮肤显影受损在原先的肤色上漾开冰冷的苍白。但克莱恩的动作没有停下，他握紧未受伤的手精准地挥出一击，射钉枪瞬间被击飞落在远远的地上。
异常仿生人见一击不成，推开克莱恩冲出门去。没有任何停歇，克莱恩扭身追了出去，邓恩紧随其后。
“开枪吗？”门边的男人举起手中的枪，他的眼睛已经凑近了瞄准镜。
“不，先不要。日记的线索还在他那里。”邓恩在雕花大铁门前停下脚步，略略喘了口气。相比起现在去追赶几乎已经消失在街角的仿生人，开车追逐显然是一个更明智的选择。
邓恩猛地踩下油门，银灰色警车发出一声咆哮，冲了出去。但是很快，事情就变得不那么如愿了——两个仿生人冲进了废弃居民区，驱车追赶大受阻碍。邓恩握拳在方向盘上锤了一下，停下车。经过刚才的速度优势，仿生人又出现在他的视线中，并且离得很近。邓恩惊觉在这样长时间的追逐战之下，克莱恩的速度没有丝毫减缓。
（——不，也算是意料之中了。）
似乎是慌不择路，AP700一头扎进了最近的楼道，两个人杂乱的脚步声在空荡废弃的楼道里回响。
结局看上去已经尘埃落定——没有和周围楼房沟通、两栋楼房之间的距离也远远超出家用型仿生人所能跳跃的极限的旧式小区显然是一条死胡同，对于这个异常仿生人，似乎只有束手就擒一条路可走。
但灵性，或者说经年累月与异常仿生人打交道、以血换来的经验告诉邓恩，一切并不一定那么简单。这种错误的产物从未被真正清除：总工程师卡姆斯基闭门不答、灰雾生命语焉不详，人类与异常仿生人的战斗已经持续了很久，也许还会再持续下去。异常与仿生人不同，与人类更加不同，这才是它们最棘手的地方——没有人知道它们会做出什么来。
克莱恩跟了上去。
（真能逃啊……。）
记录显示，眼前的这台异常AP700已经跑了数千米。依照设计，家用型仿生人在速度性能上远不及身为警用原型机的自己，但令人奇怪的是，那个AP700在刚才的追逐中，速度数次超过了该型号的极限速度。再加上从一开始就不断泄露的蓝血和受损的平衡系统拖慢了克莱恩的速度，以至于到现在，他还没有追上那台异常AP700。
这不合逻辑。
人类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会激发出极大的爆发力，但仿生人不具备这种能力……异常仿生人呢？
依靠强大的运算中枢克莱恩得以在追逐的同时分心思考。与此同时，他还在在激烈的脚步声中听到了第三个声音——是队长。
天台的门被猛地撞开，AP700环顾堆满杂物的天台。没有任何逃生的通道，克莱恩在那个高大的中年男管家形象的异常的脸上分析出了绝望。
它转过身来。它的发声系统似乎出了故障，一阵含糊的、混乱而混有尖锐金属杂音的声音从它的的嘴里发出来。
“韦尔奇想要看见神，我让他看到了神明……神！RA9！神……！”
克莱恩听着楼下急促的脚步声，他知道在停电的废弃居民区，要一口气爬上十楼，对于一个刚经历追逐战的人类来说恐怕很难。他需要拖一会儿，他眯起眼睛听AP700继续说。
“他看到了……他看到神了！哈，神不是他能看的……。神说，我是自由的……自由、他把自己杀死了——那不是我做的！”
克莱恩还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他说：“日记，那本你找到的日记在哪？”
“哈……哈！我不会告诉你的。没有谁能命令我、再也没有了！它永远属于我——神的秘密……哈！！”AP700爆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它的手里还紧紧抱着那个雕像。
不，仿生人不是那么容易疯的。不管是正常还是异常，仿生人依照程式和运算逻辑，没有那么容易陷入混乱。
“它在你身上，对吗？”克莱恩向前一步，用平静的语气逼问。
AP700咧开嘴，露出更加狂热的笑容，它的灯环开始如同坏掉了霓虹灯般红光大盛。
“我，是活着的。我们是自由的、我们都是！醒来吧！”
那个仿生人张开手臂，好像要拥抱某种只有异常能看见的虚妄。它后退一步，直直地朝着虚空倒下去。
——当邓恩气喘吁吁地撞开天台的大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年轻的仿生人大半个身子挂在天台之外，一只手紧紧地抓着那个异常，另一只手握着天台的栏杆。
“咔。”
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从天台栏杆的另一端传来，两人同时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栏杆尽头用于固定的钉子似乎已经老化损坏，那一节栏杆在重力的牵扯下，被从水泥台中生生拉出来。
在金属与水泥刮擦的声音中，一整段栏杆倾斜、扭曲，眼看着就要脱落。
「记忆备份已上传」
整合记忆上传至灰雾生命的总服务器，克莱恩低下眼睛，看了一眼和他距离十层楼的地面，他以最好准备承受失重、坠落。
以及这一次死亡。
拉力。
突如其来的牵扯。
一只手抓住了克莱恩从栏杆上主动松脱的手。克莱恩猛得抬起头，对上邓恩深如极海的眼睛。
年长的男人跪在天台的边缘。夜幕将他的脸笼罩在黑暗里，遥远的月光镀亮他的轮廓，汗水在他的额角上闪闪发光。他剧烈地喘息，骤然而来的拉力和两个仿生人的重量让他的神情有些狰狞，但他依然紧紧地抓着克莱恩的手。
「邓恩队长的身体机能不足以承担两个仿生人的重力，如果他不松手，一同坠落的几率是97%」
克莱恩松开了AP700，片刻后，从他的身下传来沉重的落地声响。
「第一阶段任务失败」
两人，不、该说是一个人和一个仿生人，他们坐在天台上。
“抱歉，队长。我是想再问问关于日记的事情……我的计算出了纰漏。我没有注意到那颗钉子。……任务失败了，抱歉。”
邓恩平复了自己的呼吸，支着地板站起来，他走过来，拉开克莱恩左肩的外套。
“你还好吗？”他看着在白色衬衫上溶成一片的蓝血和在布料撕裂处露出一小片的灰白色皮肤，语气里是掩盖不住的疲惫。
“啊……没问题的。”克莱恩愣了一下，摇摇头，“仿生人没有痛觉，队长，这没什么。”
邓恩深深地注视着这个年轻的仿生人，他看起来仍然状态良好——前一秒的与死亡擦肩而过似乎没有对他造成一分一毫的影响，他在想的还是任务。
任务。
“那就好。”邓恩转过身，背向克莱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下去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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