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克邓】殊途同归（二）
二
“实际上，我是来加入值夜者的。”克莱恩目不转睛地盯着坐在驾驶座上的人，那人的眉头在他说出“值夜者”这个词的瞬间皱了一下，“也许廷根警察局不需要仿生人探员，但值夜者会需要的。”
“你对值夜者知道多少？”邓恩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灰雾生命提供给我的资料相当有限，邓恩队长。我想，由您亲口向我介绍有利于改善我们之间的关系——请相信我。”
“……好吧。”鲁恩绅士无可奈何地吐出一口气，他沉下嗓音开口。“值夜者——一支专门处理异常仿生人事件的特别行动队，我们负责的是北区、西区和金梧桐区的相关案件。”
他小幅度地转动了一下头，借着余光瞟了一眼副驾驶上的仿生人——这是个稍显瘦削的年轻男人，青涩的面容带有书卷气息，褐色眼珠干净又明亮。如果排除去那个额角上的LED灯环，那个闪着浅蓝色的、无机质的光的小东西，他是那么像一个大学生——刚刚毕业，成为警局的文职人员。
“是的，我知道。”克莱恩说。
“这正是问题所在，克莱恩。”警督的语气稍稍放缓了些，“我们的工作，是处决异常仿生人。你明白吗？仿生人。”
“原来是这样。”可是克莱恩笑了，情感模拟模块带动他的仿生面部肌肉调动出一个愉快的微笑，这个反应让邓恩不禁愣了一下。“您在担心‘共情’，对吗？不用在意，邓恩队长。异常仿生人和我们是不同的存在。”
“……嗯。”邓恩把注意力转回了面前的道路，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
窗外的街景箱像滚动的荧幕广告那样向后消失，他们的目的地逐渐出现在视野中。
“到了。”绘着双剑交叉、簇拥王冠的警察系统标志的银灰色沃克斯豪尔雅特牌汽车在街边停下，邓恩拔出钥匙，底下眼睛，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如果你已经拿到案情报告就会知道这是一起涉嫌异常仿生人的案件。放心，我没打算阻止你完成你的任务，我只是希望你在完成这次出警之后再做决定。你是要加入值夜者，还是在廷根警察局做一个普通警探。”
“你有足够的时间考虑，克莱恩，这二者是完全不同的。”
他拉开车门走了出去，然后回头看了一眼仍然坐在副驾驶上，睁大眼睛望着自己的年轻仿生人，他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跟紧我。”
他补充道。
韦尔奇的房屋是一栋带花园的独栋别墅，周围已经拉好了警戒线，一个穿着黑白警察制服的、身量不高但精悍的男人抱着枪站在黑色雕花的大铁门边，看见邓恩，他礼貌地点点头道了一声“晚上好”。
“晚上好，情况如何？”邓恩朝他点点头，拉开警戒线走进去。
克莱恩眨眨眼睛，跟上了邓恩的脚步。
“一切正常，现场保护得很好——呃，邓恩队长？”男人目光犹疑地看了一眼克莱恩和他额角上的灯环，用征求地语气转向邓恩。
“新队员。”邓恩说，“暂时的。”
韦尔奇的家显得很干净，一切都井井有条而没有丝毫凶案现场的痕迹，客厅的茶几上摆着鲜切花，鱼缸里的鱼懒洋洋地游动着。但当他们登上台阶，到达跃层的平台时，气氛变瞬间转换。
卧室的墙面溅射出大量血迹，呈现团花般妖异的形态，时间已经过去一整天后的这个夜晚，血迹黯淡变成深红的图纹。尸体已经被搬走，地上用白线勾描出一团形状怪异的躯体。克莱恩盯着地面看了一会儿，半跪下来。
场景模拟系统瞬间开始运转。
视野变暗，宇宙星河般纯净的普鲁士蓝浸润了整个视线，定位点在空气中细碎地闪烁，漂浮着、移动着、不断调整，线条如同蛛网般织起，死者的建模在瞬息完成，无面孔的躯体沉默着站在死去的地方。
他跪下来，用头撞击墙面，一下又一下。
他不流血，不倒下——模型是不会流血的，也不会死。
克莱恩黢黑的瞳孔里倒映着这个场景，一遍一遍，他调整着死者的动作，黄水晶吊坠从他的袖管里滑出来，在盖着的手掌下无声旋转，又消失在他合拢的掌心里。他用手指蘸取了一点干涸的血迹，在嘴里尝了尝——然后恰好对上了邓恩的目光。
鲁恩绅士都掩饰不住目光里的惊诧。
“我的传感器安装在这里，队长。”克莱恩略带讨好意味地笑了笑，分析报告上代表加载模式的黄水晶图标消失了，他看了看分析结果。
“右旋安非他命，苯巴比妥……他的血液里有致幻剂成分。”
邓恩收起了那一闪而过的惊诧，轻咳一声。“意料之中……哦，我来是想叫你看看这个。”
阁楼也是干净的，收纳箱摆得整整齐齐，之有一只被拉出它的位置，箱盖半敞着，克莱恩走上去，拎出一袋里面的东西。
“Ax67-19型液态釱，市面上较为常见的仿生人蓝血。”他打量了一下包装袋上的标签开口道。
釱——蓝血，天才科学家卡姆斯基最惊人的作品，仿生人的能源与冷却液。它是如同血液一样流动在每一个仿生人身体里的，“生命”的源泉。
「找到韦尔奇的仿生人」
“所以韦尔奇先生的仿生人在哪里？”克莱恩把釱液塞了回去看向邓恩。
“失踪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初步认定为这是异常仿生人事件。”
作为独自居住在廷根读大学的银行家之子韦尔奇拥有一个仿生人管家并不奇怪，而以实用性和稳定性以及其实惠的价格著称的家用型仿生人，包括AP和AX型号都绝对是不二选择，只可惜这两种型号的仿生人在性格表征、外貌上变化繁多，而且使用统一的蓝血，一时很难分辨出来那个丢失的到底是什么型号。
推开书房的门，露出里面稍显杂乱的光景。书架稍显杂乱，电子杂志对放在书桌上。书架——这也是不寻常的。对于时代已明显过时的纸质书籍横七竖八地插在书架上，展览柜里安置着造型各异的雕像、古币和摆件。
（看起来都很贵……）
仿生人估了一下价，眨眨眼睛。
臃肿的人形、难以描述原型的纠缠肢体和夸张扭曲的头部雕像，这些摆件大多难以检索出来源，造型都相当罕见怪异。邓恩站在架子前仔细端详，他沉默不语，似乎在进行某种回忆。
《伊波恩之书》、《格拉基启示录》、《哀邦书》……克莱恩手指抚过那些书籍，动作灵巧地抽出、翻看、塞回。这些书大多是复印抄本，样子古老陈旧，布满污渍和黄斑，并且大多数都缺页漏页。
「韦尔奇对宗教神秘学感兴趣。」
一个家境富裕的历史学生对宗教与神秘学感兴趣不足为奇，但搜集如此大规模的相关资料显然不是他一个人能做到的。
在警局与灰雾生命交集的前置资料中显示，另一名死者娜娅与韦尔奇在神秘狂热方面有某种共性，两人一起搜罗相关物品的事实已是显而易见。但家境并不宽裕、需要勤工俭学的娜娅，拥有的时间和渠道恐怕只会更少。何况还有那本日记——两人被害前正在研究的，在此时已经不翼而飞的日记。
短短几秒，克莱恩的思维已经依照流程循环了几次，在他统筹运算得出结论之前，男人平淡温和的嗓音使克莱恩不得不分出一小部分计算力来注意他的言论。
“这里少了一个东西。”
克莱恩抬起眼睛看向邓恩指向的地方。在拜访错落有致、间距大小完全相同的藏品之间，果然有一处不易察觉的空缺。
原来摆在那里的东西恐怕就不大，也不那么常引起主人的注意。以至于它的底座已在柜架上勾勒出微不可见的薄尘，邓恩戴着手套的手在边缘抹了一拳，白手套上果然染上了淡淡的灰迹。
感谢仿生人超过人类的观察力水平，克莱恩几乎和邓恩在同时得出了结论。
「韦尔奇在利用仿生人搜集宗教神秘学相关物品。」
「丢失的东西与仿生人有关。」
他们对视了一眼，奇迹般地——尤其是邓恩——读懂了对方的意思，邓恩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一些。
他们在书房里转了几圈，确认了暂时没有什么遗漏的信息。
“我再去楼下看看。”邓恩说。
邓恩在屋里踱着步子。屋子说大不大，但所有的房间都已调查过，似乎所有线索都已经被发现了……
（这是什么？）
他的眼神落在楼梯下的承重墙上，突然目光一凌。
墙纸的雕花被裁开了一小块，又贴回去，裁开的变现勾勒出一个门把手的形状。邓恩走上前去仔细端详，他用手在墙纸下方摸了摸，果然摸到了门把的卡扣。他把卡扣的一边推出来，向外一拉。
一扇门无声地打开了，门缝里是一片漆黑。
“队长，有什么发现？”
楼梯上方的拐角处露出年轻的仿生人的脸，那是一种好奇的表情。他从扶手处探出头来，努力向下瞟着。
“有一扇暗门。”
邓恩抬起头看了一眼克莱恩，又把注意力放回门上。他把门拉开了一点，把手伸进狭小楼梯间中的黑暗里，在墙上摸到了电灯开关。
在灯光亮起前最后的黑暗中，他看到了一双眼睛——还有红色的灯环在阴影里闪烁起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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